旧文钩沉：关于黄永砯作品《蝙蝠计划Ⅲ》被取消展出的声明
顾振清（2003年12月30日凌晨） 
题记：2003年12月的开幕的《左翼》展给主办方左岸工社带来极大的社会影响力和声誉。但左岸工社却在2003年12月29日单方面取消了黄永砯作品《蝙蝠计划Ⅲ》的实施协议。当晚，我跟黄永砯与《左翼》展览左岸工社针锋相对地诘问了取消《蝙蝠计划Ⅲ》作品原因，无果。回到办公桌上，顶着整天奔波带来的倦意，一挥而就，写了这一篇表明自我立场和态度的声明。当时，当代艺术的社会生存环境还相当恶劣、严峻。各种名目的出资方如一些发展商，在晦暗不明的语境下支持独立策展人的当代艺术展览，实属不易。但是，由于意识形态和主办方的资金掌控权等很多种原因，出资的主办方在展览启动以后出尔反尔、违背承诺、拖欠尾款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我在愤怒的情绪下连夜挥就的这篇文章，代价高昂。主办方由此拒付了策展和布展费用的尾款。

    由于我们无法控制的原因，原定于2003年12月30日下午3：30在北京中关村左岸工社的“左翼”中国当代艺术展上展出的著名旅法艺术家黄永砯的作品《蝙蝠计划Ⅲ》被取消展出了。为发布这件作品而举办的揭幕酒会也被展览的赞助方单方面宣布取消了。由于事出仓促，我们在12月29日下午7时才被告知主要赞助方刚刚作出的作品不能展出的决定，而且尽了最大的努力向赞助方有关部门和人士迅速沟通，以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但最终无法改变《蝙蝠计划Ⅲ》被取消展出的命运。对此我们感到震惊和遗憾，并对前来出席酒会的观众表达深深的歉意。
　　《蝙蝠计划》的过去
　　这件事，让我们不能不与《蝙蝠计划》过去的遭遇发生链接。
　　2001年12月中法在深圳联合举办的第四届雕塑邀请展《被移植的现场》中发生的事件，即黄永砯在《蝙蝠计划》中复制了在中国南海与中国军机相撞的美国EP-3间谍飞机20米长的中部和尾部，这件作品被认为可能影响中某些国家之间的关系而在展览前两星期被停止制作并删除出这个展览。
　　2002年4月，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邀请黄永砯的《蝙蝠计划Ⅱ》参加“继续实验”部分的展览，黄永砯在这次展览中制作了15米长的EP-3飞机机头与机身、左翼部分。他让那架全长35米的EP-3飞机复制品首尾异处，机头与左翼在广州，部分机身和机尾则留在深圳，两件作品在时空上产生联系。10月23日，《蝙蝠计划Ⅱ》在广东美术馆门前广场开始安装制作。后来，某国家使馆通过各种渠道频频干预这件事，并就黄永砯的《蝙蝠计划Ⅱ》作品向中国外交部门提出照会。政府方面则通过行政方式取消了这件作品。12月15日广东美术馆接到中国文化部“关于同意邀请海外艺术家参加2002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的批复传真件，其中，广东美术馆申报的黄永砯作品不在其列。结果是作品在12月16日被解体拆除，晚上分六大车拉出广东美术馆前广场。《蝙蝠计划Ⅱ》在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开幕前几天，仍然以被抑制而告终。
　　随着当代艺术在本土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宽松，越来越有影响力。北京房地产界涌动的一股当代艺术热。正值其时，我作为一个独立策展人的专业能力得到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林涧的认同，并受邀请为该公司在海淀区中关村发展的高档写字楼盘——左岸工社策划艺术展。我以当代艺术展览方式创造左岸工社形象、构筑中关村文化高地的思路起草了“左翼”中国当代艺术展策展书，这一思路也得到素称以“当世界向右时，向左”的特立独行态度看待问题的林涧的认可。2003年10月2日我以策展人身份与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正式订立了“左翼”展策展协议。为保证展览在原创上的质量和文化上的针对性，我尽力邀请海内外最优秀的中国艺术家加盟。拥有丰富展览经验的黄永砯就是我挑选的艺术家之一。通过电话，我们几次讨论了他参加“左翼”展的可能性。经过认真思考，他拿出《蝙蝠计划Ⅲ》参展方案，即将制作、实施EP-3侦察机拷贝工作中的最后未完成部分——飞机右翼，安置、展出于左岸工社户外广场。他想以此为2000年开始的《蝙蝠计划》画个句号。我接受这样的一个方案，觉得它相对独立，但却是“左翼”展一个有力的注脚。左、“右”相对，在概念上也能获得一种象征性的平衡。可以想象，16米的银色机翼像大型风帆一样竖起，将给日常街景带来视觉上的陌生感。机翼的线条，也将跟左岸工社洗练的建筑外立面形成视觉动线上的呼应。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国际政治格局的演变，《蝙蝠计划Ⅲ》作品也完全可以获得新的语境，从而尽可能在艺术上充分实现其《蝙蝠计划》的完整价值。由此我觉得，《蝙蝠计划Ⅲ》可能是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作品。它以艺术形式对全球化时代的当代思想领域及与之密切相关的国际政治作出有力的反省，这种反省由于跨年度、跨空间发生，以不断积累的艺术文本形成作品自身语言和事实系统，在社会文化中生成的一种现实性。《蝙蝠计划》其实已超越了具体事实，而获得一种普遍的针对意识形态和文化适应性的测试、干预。
　　由于黄永砯《蝙蝠计划Ⅲ》的作品动用资金量大、实施难度大，我在策展初期就作为展览计划单列项目处理，启动也较谨慎。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林涧与黄永砯本人在深圳2003年11月23日签署《“左翼”艺术展黄永砯作品右翼备忘录》书面文字前。我与黄永砯几乎提供《蝙蝠计划》的全部资料，明确指出其中一定的风险性。对这一点，林涧是知道的，签备忘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根据制作工期，双方定下于2003年12月30日前安装作品。由此，从策展人角度出发，我特意在“左翼”展开幕以后，在12月30日为黄永砯作品落成专门安排揭幕酒会。
　　2003年12月20日，“左翼”中国当代艺术展如期顺利开幕。19位(组)艺术家都拿出今年最重量级的作品。观展人群众多、媒体反映热烈，有媒体称这是年底京城最火爆的艺术活动。左岸工社汇聚成为一时人气的焦点。而10天以后黄永砯的新作发布，无疑将成为展览又一大兴奋点。
　　事出仓促
　　2003年12月25日至29日，策展人员发出黄永砯作品揭幕酒会1000份请柬、2000份电子请柬、200个电话。
　　《蝙蝠计划Ⅲ》的作品在北京某施工单位工地动工后，平日繁忙的黄永砯竟在北京一住就两星期。他以艺术家最敬业的态度与一批有资质、经验的工程师一起展开工作，并与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有关部门和人员提前三星期研究作品安装方案，反复征询了建筑师和结构工程师关于左岸工社南广场、北广场作为展出场地的专业数据，双方再三讨论了安装方案的种种细节、可能性和安全防护措施。最后黄永砯与工程师、专家、策展人一起研究了三套作品安装方案：1、在地面上作基础固定；2、在北广场地面做20米×8米框架固定；3、用30吨吊车吊装。经研究，第1方案不可行，广场地面下有车库，承重不够，无法作基础；第2方案也不可行，框架占有面积过大，车辆进入施工现场有问题；只有用吊车吊装作品是最佳方案，一方面占用空间少；一方面如果风荷载过大，也可以平放于地，消除安全隐患。策展人员与工程师先后两次与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有关部门和人员就此方案充分交换了意见，取得关于重视安全施工的共识。
　　2003年12月29日，北京施工单位已将16米长的EP-3飞机右翼复制完成，并推倒围墙，一台大型平板车准备运输作品。另外准备在左岸工社户外广场作长时间吊装作品的吊车则从河北某地出发，已在来北京的高速公路上。12月29日下午4时，策展人员与施工方负责人再次到左岸工社接洽对方的场地布置、安排和接应。但久等了两个小时。12月29日下午6时，策展人员、施工方负责人与左岸工社市场部经理林川见面，探讨签署黄永砯作品安全协议的细节。但林川未出具需签署的协议文本。
　　12月29日下午7时，林川送达给策展人员一纸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盖章公文《关于12月29日“左翼”展右翼(即《蝙蝠计划Ⅲ》)作品揭幕仪式取消的通知》，文中认为黄永砯“大型装置作品‘右翼’的吊装和施工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不得不通知贵方取消此次活动”。
　　我的态度
　　我认为，北京万柳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盖章公文中将黄永砯“大型装置作品‘右翼’的吊装和施工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作为取消展览的唯一理由。这是不成立的。任何工程的安全隐患都是需要有经验的专家本着科学、求实的精神来解决。策展人员与左岸工社双方都拥有国内组织上乘的建筑师、工程师队伍的能力，可以通过透明的协作、沟通来一起形成解决方案和应急预案，完善安全措施。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独立策展人，我会当然把展览安全看作首当其冲的问题类认真对待，但我也会坚持一些当代艺术的原则和国际惯例，在消除安全隐患的出发点上，尽量尊重艺术家的创意和作品的完整性。在消除安全隐患的问题上，我宁可尊重事实、相信真正的专家经验。其实，黄永砯《蝙蝠计划Ⅲ》这件作品的安全隐患是完全可以克服的，如果我们换一个更可靠的场地位置，如果我们做足安全措施，等等。如果安全问题只是借口，那么就没有更改的余地，那么也肯定另有一种风险存在。
　　无论如何，作为赞助方兼场地提供方，单方面取消展览中的作品的做法是违反协议和备忘录条文的，是严重不公平的。这也是对信用的一种伤害。
　　黄永砯《蝙蝠计划Ⅲ》这件作品的艺术性是毋庸置疑的。他的整个《蝙蝠计划》前两部分早就得到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广州广东美术馆在学术上的肯定。这件作品在完成度上又超越前两件。对于《蝙蝠计划Ⅲ》被取消展出，我们认为不管赞助方最终的风险压力抑或心理压力来自何方，都是对当代艺术的学术性和表达权益的伤害。它伤害了艺术家、策展人为一个展览所付出的专业劳动和热忱，不利于当代艺术在与各种社会力量不断磨合中成长起来的独特的艺术机制，不利于当代艺术在中国本土、乃至北京本地发展所需要的氛围和社会环境。